相比于过去两年，东莞前三季度的出口增速已是首次回落至个位数，东莞官方亦承认，经济向好的基础尚不牢固，企业亏损状况未见明显好转。从许天亮的办公楼窗子看出去，有一大片标准足球场规模大小的绿草坪，那是东莞多宝针织服装有限公司（下称“多宝针织”）预留的一块厂房用地。许天亮是这家公司的总厂长，他略有感慨地说，“幸亏前两年没把这块地建成厂房，否则今年就尴尬了。”
在许天亮看来，今年是多宝针织建厂10年以来出口最为艰难的一年，该公司今年的出口订单锐减15%。许天亮估计，东莞服装行业的整体出口形势甚至更加严峻，许多工厂的出口订单都锐减二至三成。上周，东莞前三季度经济数据出台，全市出口额619.06亿美元，同比增长8.0%，增速略高于全省1.6个百分点，在珠三角九市中，东莞出口总量排名第二。不过，相比于过去两年，东莞前三季度的出口增速已是首次回落至个位数，东莞官方亦承认，经济向好的基础尚不牢固，企业亏损状况未见明显好转。同样，在业界看来，尽管出口数据“看上去不错”，但丝毫不容乐观的是，外向型的加工贸易企业正在遭遇着与日俱增的生产与经营压力。这既是受到外部宏观经济环境的影响，更与东莞本地的营商环境息息相关。出口虽有增长企业却乐不起来今年以来，多宝针织接到的生产周期在60天以内的出口短单明显增多。许天亮说，这说明欧美采购商对于市场前景的判断并不乐观，并不敢过多地放长单。而短单对于生产企业的直接影响是，原材料的采购成本将有所提升。许天亮对于多宝针织的出口能力还是颇为自信的。这家公司是香港某集团属下的独资企业，在主要的出口市场美国与服装品牌商直接进行贸易，跳过了出口代理商这一环节，因此对于美国市场的判断更加敏锐和直观。许天亮说，如果多宝针织的出口很差，其他的服装企业一定不会更好。但今年却是多宝针织自2001年建厂以来出口形势最差的一年，订单相比于去年缩水15%，相比于往年的高峰期更是锐减30%。许天亮说，出口订单下滑的直接原因是欧美市场需求趋弱，客户的采购意向降低。今年以来，受欧债危机的影响，欧美经济形势持续疲软，而服装又并非最重要的居民消费品，这些因素直接影响到东莞服装业的出口形势。一些细节性的变化可以凸显欧美经济疲弱带来的市场反应。今年以来，多宝针织接到的生产周期在60天以内的出口短单明显增多。许天亮说，这说明欧美采购商对于市场前景的判断并不乐观，并不敢过多地放长单。而短单对于生产企业的直接影响是，原材料的采购成本将有所提升。另一位服装企业的负责人则表示，今年出口的货品整体档次有所降低，该企业以往出口的高档和中低档服装的比例各占一半，今年高档服装的比例降低至三成。这样的比例变化虽然保证了订单数量的稳定，但企业的生产利润势必受到压缩。据许天亮了解，在东莞服装行业，多宝针织的出口下滑趋势尚属“轻伤”，普遍的出口订单缩减程度达到了20%。事实上，受到欧美市场萎缩的直接冲击，东莞外向型企业今年面临的出口形势不容乐观。在记者的采访中，来自服装业、玩具业、家具业、鞋业的加工贸易企业普遍表示，本行业的出口订单出现不同程度的下滑。个别企业遭遇的出口困境，甚至不弱于2008年金融危机之时。上周，东莞前三季度宏观经济数据出炉，全市出口额同比增长8.0%，出口总量在珠三角九市中排名第二，9月的单月出口额同比增长达13.58%。仅从宏观数据来看，东莞的总体出口形势并不至于悲观。不过，纵观东莞今年的单月出口数据，各月的出口增速较之去年同期都有大幅度的下滑。一月份，东莞出口额甚至同比下降了10.6%，随后几个月一直处于低位回升的态势，累计增速只有去年同期数据的一半，直到9月份才实现两位数的出口增速，前三季度的累计增速也是三年内首次回落到个位数。要注意的是，每年9月份，东莞开始进入传统的出口旺季，全年的圣诞订单也大多由此时开始大量出口欧美等国，这对于出口数据的提升会起到不小的拉动作用。从一些更加微观的经济数据着眼，或许可以从多个侧面窥视东莞的出口形势。一份可信渠道提供的统计数据显示，今年前6个月，东莞工业用电量累计同比增速仅为1.3%，前5个月均为负增长，往年夏季常被提起的“电荒”，今年也并不显得突出；东莞五大支柱产业中，纺织服装鞋帽制造业前6个月的工业增加值同比下降6.7%，造纸及纸制品业下降1.5%，这两大行业均是东莞外向型企业主要聚集的行业。尽管进入第三季度，东莞的各项经济数据均有所提升，但不可回避的是，外向型企业依然要面临较为严峻的生存压力。东莞特约研究员、中山大学教授林江认为，整体出口量的增长，并不能代表企业经营状况出现好转，“因为企业即便利润再低也得接单、出货，否则就只有等着倒闭。”对此，东莞官方也承认，目前东莞经济向好的基础尚不牢固，经济增长仍然较慢，中小微企业生产经营压力较大，企业亏损状况未见明显好转。谁导演了冠越倒闭的悲剧在出口市场疲弱的形势之下，劳动力成本不断上涨的负面影响进一步凸显。一些企业目前面临的一个尴尬局面是，即便订单缩水也不敢大幅裁员，因为担心往后招人更难，但如果人员过于臃肿，对于企业而言又是沉重的包袱。既担心请不到人，又担心人数太多，这成为一些企业的共同心态。今年6月底，东莞玩具业的大佬级企业冠越玩具有限公司（下称“冠越玩具”）因资不抵债，停产关门。冠越玩具鼎盛时期有员工近万人，在东莞玩具业的地位举足轻重，在今年的生产旺季来临之前，冠越玩具却在订单减少和生产成本增加的双重冲击之下，难逃倒闭的厄运。媒体事后分析，外部经济环境恶化、企业转型不顺和管理不善等因素，共同导演了冠越玩具倒闭的悲剧。得知冠越玩具倒闭的消息之时，与该公司相距不远的东莞银辉玩具有限公司（下称“银辉玩具”）的总经理助理肖文典也感到震惊。在他看来，冠越玩具是玩具业的一条大船，可船越大，企业的成本压力也越大，一旦订单续接不上，大船沉没也是在所难免。事实上，在不少企业看来，欧美市场疲弱导致的订单下滑，只是企业要面临的压力之一，而近两年来，生产成本的持续上涨对企业形成的生存压力，或许更为沉重。最主要的是劳动力成本持续提升。许天亮说，东莞服装业近年来的一个说法是，“有人没货做，有货没人做”，年初淡季时订单稀少，年中旺季时却请不到人。请不到人的原因一方面是东莞劳动力确实有所流失，另一方面则是劳动力的薪资要求显著上涨。许天亮说，去年多宝针织全面涨薪15%，涨薪的幅度已经超过了订单价格的涨幅，而流水线工人的薪资若低于3000元，就几乎没人做。银辉玩具的情形也基本类似，该公司的工人薪酬相比于三年前已提升20%，但在今夏生产旺季时仍旧出现劳动力缺口。有统计数据显示，今年上半年，东莞企业支付的劳动力工资同比增长达12.6%。东莞早年间的劳动力成本优势，近年来逐渐式微，这一点早已成为业界共识。许天亮说，新生代劳工的工作心态、消费习惯和维权意识都与早些年大为不同，加之国内物价水平持续上涨，东莞劳动力薪酬提升也是在所难免。在出口市场疲弱的形势之下，劳动力成本不断上涨的负面影响进一步凸显。一些企业目前面临的一个尴尬局面是，即便订单缩水也不敢大幅裁员，因为担心往后招人更难，但如果人员过于臃肿，对于企业而言又是沉重的包袱。既担心请不到人，又担心人数太多，这成为一些企业的共同心态。当然，劳动力成本提升的影响不仅仅限于增加了企业的薪酬压力，更是辐射至整个行业，导致产业链各环节的整体成本均有所上涨，这又间接地增加了企业的成本压力。与劳动力成本提升相同步的是，多个行业的原材料采购成本近年来也普遍上涨，这共同导致了企业生产成本的显著增加。东莞诺华家具有限公司（下称“诺华家具”）总经理王亚云表示，今年家具原材料的价格上涨了15%。肖文典也表示，由于塑料等原材料价格持续上涨，相较于两年前，银辉玩具的采购成本增长了两成，整体生产成本增长近三成。生产成本上涨对东莞企业的影响是普遍性的，其直接后果是导致企业利润降低。许天亮说，多宝针织高峰期的利润率达到10%，如今已经下降了一半。一位玩具行业人士称，东莞玩具企业在2008年有将近2000家，目前只剩下三分之一。东莞玩具企业大多是加工贸易企业，尽管其中不少来料加工企业已转为“三资”企业，但依旧主要依靠劳动力差价赚取利润，这种经营模式在当前经济形势下自然更显艰难。相关数据显示，今年上半年，东莞32个行业中有24个行业出现利润负增长，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有31.9%出现亏损，利润下降达29.5%。若以企业类型划分，抗风险能力较弱的来料加工企业在压力之下最是不堪重负，许多小企业已经被迫退出市场。据黄埔海关提供的统计数据显示，前三季度，东莞来料加工贸易进出口额同比下降了三成以上，其中出口额下降33.8%，进口额下降26.6%，为所有贸易种类中进出口额跌幅之最。营商环境好坏将决定企业去留企业对于东莞营商环境的期待，涉及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，包括市场发育程度、对外开放水平、政府管理效能、官员作风状况，等等。他们的各种期望与担忧，恰能映衬出东莞营商环境在各个领域的不足之处。面对出口市场低迷和生产成本提升的双重压力，实力较强的中大型企业普遍期望通过技术升级来应对风险。诺华家具的王亚云表示，该企业通过引进自动化生产线提高生产效率，以及改进废料利用率，较好地缓解了生产成本上涨带来的压力，企业今年的产量依然保持平稳。事实上，对于不少企业而言，通过成功的市场策略和逐步的转型升级，依然能够较好地应对眼下的经济形势，并不至于立即陷入经营困境。不过，许天亮对于行业的发展前景依然抱持悲观的态度，他说，“不知道还能不能在东莞再多做五年。”这位香港人来莞经商已有22个年头，经历过东莞服装行业最红火的年代。许天亮认为，服装行业的一些危险信号让他感到担忧，比如，他认识的许多服装企业，有些已经倒闭，有些已经撤离东莞，有些已经几年都未扩张。在玩具行业，肖文典也意识到同样的问题，银辉玩具最近几年一直保持生产平稳，并未增产，“但有生意做，不代表发展前景就乐观。”企业不扩张、不增产，这并非积极的信号，其背后传递的信息是，投资者的投资信心不足。这种趋势或许并非东莞企业的普遍心态，因为从企业增资的数据来看，前三季度东莞现有企业实际到资仍保持了两位数增长。但并不冲突的是，在出口市场低迷的形势下，加工贸易企业的投资信心显然会受到更大的考验。主营沙发出口业务的东莞康卓实业有限公司（下称“康卓实业”）总经理马春毅说，企业眼下最担心的尚不是外部经济环境的恶化，因为只要把企业实力做到本行业的前20%，总会有订单可做，企业真正担心的是问题是，在东莞的投资回报率如何，如果回报率太低，就只有转移阵地。康卓实业成立4年有余，马春毅认为，由于东莞营商环境已不如前些年，眼下的投资回报率也远不如当初的预期，因此放缓了对公司的投资力度，并打算转战江浙一带。事实上，不少企业都表达了类似的看法：出口市场往后不一定会好，但也不会更差，企业投资的动力，更多的来源于对本地营商环境的信心程度。企业的担忧指向的关键点正是，东莞营商环境对于投资者是否还具备足够的吸引力？毋庸讳言，东莞早期吸引外向型企业扎根的特殊优势和制度红利都已逐渐弱化，原先的劳动力和土地成本优势也不再突出，但城市的后发优势目前却并不明显。其实许天亮对于东莞仍旧十分留恋，“东莞的服装业经过多年培育，产业基础好，产业链也完整。”不过，他更加忧虑东莞的人力资源或将不再充足，这对于服装企业的负面影响更为深远。也正因此，针织多宝近年来也在考虑是否要撤离东莞，搬迁到东南亚国家。企业对于东莞营商环境的期待，涉及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，包括市场发育程度、对外开放水平、政府管理效能、官员作风状况，等等。他们的各种期望与担忧，恰能映衬出东莞营商环境在各个领域的不足之处。比如，许天亮希望，东莞继续完善新莞人政策，在户籍、教育、社会保障等方面惠及更多新莞人，以保证人力资源充足。肖文典希望，东莞在能源供应尤其是电力供应方面有更加完善的措施。马春毅希望，东莞中小企业的融资渠道能够更加通畅和多元化。还有企业希望，相关部门一些不规范的收费行为能够尽快取消，以降低企业的隐性成本。事实上，打造法治化、国际化的营商环境，增创营商环境“加一减一”的优势，也正是东莞今年以来倾力而为的一项重点工作。在不少企业看来，这项政府工作的成败，或将直接影响企业未来的去留。对于不少企业而言，通过成功的市场策略和逐步的转型升级，依然能够较好地应对眼下的经济形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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