樊纲：中国经济

　　在4万亿政策的刺激下，中国经济明后年会怎样？11月21日，国民经济研究所所长樊纲在论坛演讲中做出了明示。

樊纲以“后危机时代世界经济趋势与中国企业发展”为主题，从宏观经济的层面阐述了中国经济的现状，他的一句“不会出现二次探底”，明显令台下的听众松了一口气。但他随后强调，虽然复苏在持续，但一些投行预测的两位数的高增长率是过于乐观了，各种因素下，明年8%到9%的增长是没有问题的。以下为樊纲演讲实录：

本来是想了一个比较大的题目，但是因为时间关系，已经不可能细讲了。大概讲三个问题。

第一，关于现代世界变化中中国的地位问题。我们在宏观经济研究经济发展，在讨论是不是有中国模式？我个人相信一点，就是发展中国家，也许最终的模式大家都是一样的。但是发展中国家的发展模式，从不同的地方走来，有不同的历史背景，刚才还谈到文化，你不同的基础，你所处的竞争环境，刚才讲到日本、德国、韩国等等，每一个当它走到世界市场的时候，当它开始发展的时候，世界环境是不一样的。比如说刚才讲到世界竞争这些问题。我们看这些问题的时候，我们和当年日本的发展阶段，日本发展阶段跟我们相近，这其实是很早的，就是明治维新的时候。比如说四小龙发展的时候，韩国、台湾、香港、新加坡发展的时候，他们一共5000万人口。这四个经济体加起来5000万人口，当时世界没有别人在发展，没有别人在那个阶段发展，因此他们的竞争力在当时世界上是无穷大的，因此可以在20年的时间，基本走完了发展的第一阶段，就是充分就业，农民基本该转移出来就转移出来了。

中国13亿人口，本来转移农民的事情很大，很艰难，很漫长，我们现在才转移的一半，有35%还是农业劳动力，农民工是转移出来的。现在这个世界上，12亿印度人，十来亿拉美人，还有七八亿东南亚的人，都在发展，要加入新的劳动力大军，这一定是一个不一样的竞争环境，包括跟美国的汇率问题，加上收入的差距问题，还有过剩生产力的问题等等。所以从一个国家来讲，你要发展，在不同的时期，一定要有不同的模式，不同的方法和不同的组织结构。

从一个企业来讲，我想道理在一定意义上也是相通的，在不同的环境，不同的条件下，在不同的发展阶段，你一定要适应一定的特殊条件，适应一定的环境才能发展。

这次金融危机给大家新的教训是什么呢？我们的发展阶段，现在确实又新了，又有一个新的因素了，这次大危机之后，而不是二三十年前当美国经济还在高度繁荣当中，因为美元的地位产生了大金融泡沫，在那样的环境当中，这次给我们什么教训？这次给各国的教训，从国家层面的教训，是需要有更谨慎的，对市场金融的监管。那么更谨慎的一种经济增长的政策的态度。

在这一点上，我想跟企业来讲，我不懂企业，我不懂商业模式这些事情，有一个共同点，大概是我们都要面对，都要正视风险。市场是不确定的，有不确定性，要正视风险，正视可能发生的经济的波动，市场总是在波动当中，不是永远会涨上去，而是在变化当中的。经常在西方有人给我介绍某个企业的时候，经常说这个企业是比较谨慎的，不是保守的意思。而且谨慎在英文的环境当中，它是一个褒义词，是指他重视长期的发展，比较重视风险的控制等等。那么在新的一个时代当中的这些各种商业模式也好，这些都是一个元素，以前这个元素可能被忽视了，现在这个元素是不是应该被重视起来？从整个国家层面，这个问题现在也重新提到了这个层面上，在发展过程当中，要重视这些问题。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讲，对于早期市场发展阶段的国家来讲和企业来讲，这应该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。这是第一点，讲讲大环境，因为我们这样一个商业模式的讨论，也引起我对于各种发展模式问题的思考。

第二点，大概讲讲世界经济复苏的情况。金融危机现在到什么阶段了？下一阶段可能什么情况？复苏是不是持续？是不是危机的问题已经解决了？现在经过这一年的时间，应该可以说我们这次已经成功的防止了大危机之后的大萧条。金融危机是一个大危机，大危机之后，在20年代的时候，29年大危机之后，发生了10年的世界经济大萧条，10年连续衰退，世界GDP下降50%，后面还打了一次世界大战，重新增长，到了1954年世界经济才恢复到1929年的水平。这次应该说世界各国联手，成功的防止了经济的大萧条。一年之内，已经稳定下来了。基本可以见底或者是触底了。有一天讲课有人问我说，是见底还是触底？我说有什么区别吗？见底是没有到底，触底是已经到底。到了底不等于可以直线回来了，不等于可以回到高增长。也许中国经济是一个V字型可以持续，但是世界经济，我并不那么乐观。

没有负增长了，衰退停止了，但是下一个阶段可能是0增长，也可能出现反复，也可能出现二次探底的情况。美国最近一个季度三点几的增长有两个特殊原因，一个是存货调整，在危机的时候，大家恐慌，把存货清理掉了。第二，就是政府的各种刺激计划，美国政府的财政赤字到了10%，美国政府的支出靠刺激需求的一揽子需求，还是起到了很大作用。包括美国零售业的增长，很大程度上因为汽车销售，主要的原因因为政府旧车换新车的补贴方案，如果把那个消费扣除，整个消费增长是最近这五个月来最低的，只有0.1%。所以这两个因素一旦消失，它的作用一旦消失，包括美国财政继续实行刺激政策，力度不变，仍然明年是10%的赤字，它对经济增长支撑作用也会自然衰减。这两个因素一旦衰减了，看不到其他因素的话，那么经济还可能回到0增长，低增长的水平。尽管衰退可能已经过去了。

迄今为止还看不到什么特别好的因素，而且很多因素还在恶化。坏账还在继续，美国银行都在盈利了，三十几亿，但是那些坏账怎么回事呢？之所以帐面盈利了，是因为他们在危机当中改了一次会计规则，现在凡是没有到期的那些坏股，那些有毒债券，以前是要直接冲帐。当然现在开始盈利了，但是大量的坏账还在那里待着，这些坏账还在继续导致信贷的萎缩，美国财政部长天天在说银行家要冒点风险了，要开始往外贷款了，但是整个信贷萎缩仍然在进行。

商业地产出问题，居民地产还没有见底，还在跌，还在低谷中徘徊，我们的一个重要因素，是地产投资已经开始恢复了。信用卡在出问题，我最近听到消息，美国运通卡在给他们的客户写信，不是不还债的客户，是好客户，说我付给你500美元，你停止用我的卡好不好？什么原因呢？运通卡是自己的银行自己的卡，他要使别人用他的卡，他等于借给别人钱的时候，他要从别的地方借钱使他的客户跟他借钱，而后面的融资非常高，中小银行在倒闭破产，今年底本有140多家破产了，失业率还在提高，大企业继续在裁员。欧洲的复苏进度更慢一些，加在一起，世界主要经济体的恢复，仍然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，短期危机的复苏也仍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。因此2010年、2011年，世界整个市场还在一个比较低的水平上，我们中国企业至少要做最坏的打算，问题远远没有结束，尽管危机已经过去了。但是低迷和箫条仍然存在。这是世界经济的情况。

中国，我不细讲现在的这些数据，我们确实在复苏，刚才跟苏宁的老总说的时候，他们也是从去年四五月份感觉市场有点复苏了。要理解中国的复苏，首先得理解中国过去的一些事情。中国之所以现在能够有复苏，确实得益于中国在经济危机之前，采取的一些宏观调控的措施。我们从04年、05年自己开始采取措施，要防止经济过热，想把经济压下来，这些政策不是没有起作用，它起作用了，只是当时被一些推着经济往上高开、高走的因素给压住了。你想压的这些因素也起作用，但是往上推的因素也在起作用，结果导致还在涨，但是没有涨的那么快。当时几个因素，第一是我们的股市泡沫，07年的时候，还有楼市泡沫，这些都是推动经济过热的因素。04、05、06年是世界市场的一个高峰，它在危机之前都是需求最大的，泡沫最高的时候，当时想想世界上的热钱有多少啊，都在追逐各种各样的机会，然后原材料价格也上涨了，整个世界市场火爆，结果我们中国当时享受的是每年30%到40%的出口增长，扣除一些其他因素，仍然是世界市场拉动了整个经济。现在有人在批判出口，为什么要出口，企业家自己知道为什么要出口。当时那么旺盛的国际市场需求，当然引发大量的出口。

结果这几个因素加在一起，中国经济持续增长，尽管采取措施，但是一直一步一步往上走，一直到07年达到13%的增长速度。但是由于采取一些措施，到了07年四季度，经济就开始下滑了，而且到了07年四季度，上面说的三大因素都开始掉头消失了，第一07年四季度，股市泡沫破了。第二，07年9月底，大家做房地产都知道，政府采取一系列的措施压制房地产泡沫的兴起，不能说中国有大泡沫，但是几个大城市正在带动几个二三线城市。然后世界市场，因为次按危机发生了。中国经济从08年一季度已经开始自己调整了，而且当时以相当快的速度调整了，因为那些政策突然都起作用了。然后到了9月份，雷曼兄弟破产，一下子金融风暴来了，订单都消失了，突然一夜之间订单没有了，价格大跳水，一个季度三四个点就没有了，一年当中减少7个点的增长速度。

第一，中国由于过去采取的措施，我们没有大泡沫，没有大泡沫，也就没有大危机。比如说房地产，假如07年9月份没有采取措施，让当时鼓起的泡沫再鼓下去，再鼓一年，等到08年4月份，雷曼兄弟破产以后，世界金融危机来了，这个泡沫再破掉，想象后果是什么？如果那样的话，今天的房地产市场仍然惨不忍睹，后面还变成了支撑增长的一个因素了。美国五年的泡沫没有人去压制它，现在五年了，还在低谷中徘徊。前面采取的措施没有大危机，就没有大泡沫，我前天刚在新加坡一个会上，跟印度中央银行的行长在讲，我们说这次是谨慎的措施最后会受益，在经济波动当中最后会受益。

第二，都说中国复苏早，我们调整的早。因为中国经济从07年四季度，而不是08年四季度还是调整的。这次政策也比较有力，4万亿的刺激政策。现在确实比较迅猛的。现在大家关心的问题，明年会怎么样？后年会怎么样？我个人相信中国不会出现二次探底，这个复苏是可持续的。但是我也不再相信复苏会像有一些人预测的，现在有一些投资银行预测是2010年会11%、12%的增长速度，这个有点太乐观了。最基本的一个因素，说二次探底，有人在怀疑明年政府即使采取同样规模的财政刺激政策，同样规模的财政赤字，比如说3%的GDP，它对经济增长的力度会衰减，今年3%，去年0%，今年就是3%的增长，今年很大程度就是靠政府的投资。在中国之所以比美国的情况好，我们之所以复苏可以持续，就是因为我们其他一些因素在起作用，第一，房地产投资明年比今年要明显，今年开始开盘，明年的投资活动，就是盖房子会有明显的增长。今年是最近这些年最低的。第二，我们一些产业经过一年的消化，一年8%的增长，到今年底有一定的水平，今年的企业投资非常低的，有一些行业还是比较高的，但是明年相信企业投资会有一个比较明显的增长。再加上明年的出口会有比较明显的增长，在今年比较低的水平上重新增长，甚至是两位数的增长。这几个因素加在一起，明年8%到9%的增长是没有问题的。

明年如果持续这个情况，到了后年，确实各种因素就可以逐步替代下政府现在投资的作用了，使中国经济质量恢复到比较正常的一个水平。我个人对复苏是乐观的，对中国经济长期发展，我也是乐观的。我们去年做了一个系统研究，研究过去支撑这30年高增长的一些因素，这些因素大部分都在，包括刚才说的人口因素，今后10年到20年的时间基本都在。然后一些新的因素，可能会起更大的作用，比如说越来越多的企业走到前沿了，过去企业没有走到前沿，什么创新、什么教育，都不会转化为直接的创新，现在越来越多企业接近前沿了，创新、科技等等这些因素会起比较大的作用了。

问题总会有，早期发展阶段问题还特别多。我们又是一个转轨国家。然后市场不稳定可能更严重，你不要假定市场经济市场就稳定了，市场天生是不稳定的，刚才讲了大萧条，还有发达国家的大危机，在几百年的时间里面，七八年来一次，这是市场周期。那么会有很多问题，对于企业来讲，在发展中国家，企业面临更复杂的问题，怎么复杂，你们比我更清楚。但是有这些问题不等于不增长。对于我们来讲，我们研究宏观经济的人来讲，最希望看到中国经济能够保持基本稳定，再有10到20年比较稳定的高增长，为一大批中小企业，波动危机对谁最不好？对中小企业，首先破产的一定是中小企业，如果再有10年到20年的稳定增长，它会有大的发展，使我们各种创新，中国企业创新的精神得以发挥，使中国的企业在世界上真正成为重要的位置。在此祝福各位在今后发展中取得更大成就，能够使自己的企业创造出更好的商业模式，能够有更快的成长，谢谢大家。

(中国企业家杂志记者张宁整理)